《艺术观察》2018年第4期

维米尔画作中的隐喻

读《天文学家》

徐子弟

2009年，当我在巴黎卢浮宫临摹维米尔的《天文学家》（图一）时，一位观众突然走到我面前，指着画中的“地球仪”问道：“你知道吗？这上面画了什么东西？” 我惊呆了。 虽然我一直在临摹，但平时更多关注的是维米尔的绘画技巧，而很少关注画作的具体内容。 正是观众的这个问题，为我打开了更深入探究画面内容的大门。

图1/《天文学家》维米尔1668年法国巴黎卢浮宫

由于尺寸、年代、内容等方面的相似，《天文学家》经常被学者们与法兰克福国家艺术学院博物馆收藏的维米尔另一幅杰作《地理学家》（图2）进行比较和研究。 这两幅作品是维米尔仅存的描绘单身男子的画作，通常被认为是“Les pendants”（姐妹画）。 这两件作品在1720年、1729年和1778年的三场拍卖会上一起出售，直到1797年在阿姆斯特丹的一次拍卖会上首次分开出售，此后一直在不同的地方。 二战期间，希特勒掠夺欧洲的精美画作，最终获得了《天文学家》。 二战结束后，一支被称为“纪念碑人”的专家团队在奥地利阿尔陶斯盐矿发现了包括维米尔的《天文学家》和米开朗基罗的《布鲁日圣母》等作品。 、凡·艾克的《根特祭坛画》等8000多件艺术作品。 战后，《天文学家》回归原主人，并于1983年被卢浮宫收购。《天文学家》和《地理学家》所涉及的天文和地理知识是密不可分的。 它们是17世纪宇宙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为航海图的测量和导航提供了重要的理论。 依据。 维米尔现存的30多幅画作中，只有这两幅画标有维米尔的签名和创作时间。 由此，我们可以进一步推断，这两幅作品从维米尔创作之初就应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图2/《地理学家》维米尔1669 德国法兰克福国家艺术学院博物馆

从整体构图和画面布局来看，《天文学家》和《地理学家》很可能描绘的是同一场景。 《天文学家》右侧的一扇窗户似乎没有打开，所以房间里的光线比较暗淡。 图片左侧背景的柜子上整齐地摆放着几本书。 据记载，维米尔死后的遗产清单上列出了25本书，但我们不知道任何一本书的书名。 在密尔生活的时代，书籍对于中产阶级家庭来说是相对昂贵的物品。 荷兰艺术史学家沃尔特·利特克曾写道：种种迹象表明，维米尔似乎是一个热爱读书的人，至少在他所关注的领域，他广泛涉足。 维米尔可能还有几个知识渊博的好朋友，例如著名的克里斯蒂安·惠更斯。 惠更斯不仅是当时重要的物理学家和数学家，而且在天文学领域也取得了杰出的成就。

天文学家身后的柜子上挂着一张由一个大圆圈和两个小圆圈组成的天体图。 三个圆同轴，用来记录星座和时间。 柜子右侧的墙上挂着一幅画。 这幅画的作者是画家彼得·莱利。 它描绘了《出埃及记》中的“摩西的诞生”：在《新约》使徒行传中，摩西被描述为一位“学习了埃及一切智慧”（Learned in all of Egypt Knowledge of Egypt）的先知。 ），其中还必须包括古埃及人领先世界的天文学。 摩西也被认为是“最古老的地理学家”，因为他成功地带领希伯来人走出埃及。 如果你仔细阅读维米尔的其他画作，不难发现《摩西的诞生》的故事也出现在维米尔后期的作品《女士与她的女仆写信》（Lady write a letter with her maid）中。

“摩西”的形象对于当时的荷兰人来说也有着特殊的意义：当时许多荷兰人将新独立的“七统一荷兰共和国”视为新的“以色列”，即新的“应许之地”。 “（应许之地）。 因此，《摩西的诞生》在维米尔的画中具有复杂的意义。 荷兰的独立就像一个新的地理发现——至少当时的荷兰人是这么认为的。

《天文学家》中的男人穿着绿色长袍。 这种长袍应该是源自日本的和服。 它被引入荷兰并稍加修改后变得非常流行。 它通常被用作当时学者的工作服。 荷兰东印度公司每年都会派遣商人前往日本，日本宫廷也经常将和服作为礼物送给荷兰商人。 因此，不作为商品进行交易的和服对于当时的荷兰人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 至于画中人物是谁，许多学者都曾猜测，普遍认为很可能是维米尔的朋友、另一位代尔夫特著名艺术家安东尼·范·列文虎克。 1668年，列文虎克35岁，这正是画中人的实际年龄。 列文虎克对显微镜有深入的研究，这可能启发了维米尔使用暗箱进行绘画。 《天文学家》中桌子的最右边有一本打开的书。 虽然维米尔的画不是很清晰，但历史学家詹姆斯·A·韦卢通过模糊的图画和文字找到了这本书。 该书的原型是1621年第二次出版的《天文与地理研究所》（Institutiones Astronomicae et Geographicae），该书的作者是阿德里安·梅蒂乌斯（Adriaan Metius）。 本书翻到第三章（图3），记录了天文地理中的“上帝的启示”。 书的左页上画了一个星盘。 星盘是一种古老的天文仪器，用来测量太阳、月亮、金星、火星等宇宙天体的位置。 它还可以确定当地时间和纬度。 星盘不仅被荷兰人用来导航，而且还经常被放置在富人的古玩室里。

图3/《天文地理奠基记》中记载的“轮星盘”（疑为画中书籍翻开的一页）

我再次把目光投向了画中的“地球仪”，仔细观察后发现，“地球仪”上居然画着大熊座、天龙座、大力士、天琴座等。 显然，这不是一个地球仪，而是一个用来标记星座的天球。 。 韦鲁认出了这个天体，并指出它是荷兰制图师乔道库斯·洪迪乌斯于1600年制作的，与现在阿姆斯特丹皇家海事博物馆收藏的天体非常相似（图4）。 当时天体常常与地球仪成对出售，而维米尔在《地理学家》中描绘的地球仪可能就是与上述天体地球仪成对出现的。

图4/“天球”Hondius 1600 荷兰阿姆斯特丹皇家海事博物馆

前面说过，《地理学家》和《天文学家》在整体构图和布局上大体相似，都是以一个人为焦点。 《地理学家》中，光线从左边的窗户照进房间，光线更亮； 左边背景还有一个木柜，柜顶上放着一个地球仪。 如果你仔细观察，你会发现地球正对着我们。 一侧是印度洋，也可能与当时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有关；一侧是印度洋。 《天文学家》右侧背景中的“摩西的诞生”，与散落在地上的两卷地图和表格一起，成为了这幅画中航海图的一角。 画面上的海图相互呼应； 图片中央的男子左手拿着指南针，右手放在一本书上。 他微微抬起头，看向窗外。 灯光将他的脸照得非常明亮。 天文学家面前原来的天文仪器被导航仪器所取代。 图片。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维米尔对《天文学家》和《地理学家》的构思比较相似，他会根据天文和地理两个主题的差异来替换相似的东西，并且也会使用当地的装饰和详细的描述。 稍微调整一下。

纵观维米尔的大部分作品，虽然大多描绘的是简单的室内场景，但一切因素似乎都指向“室外”历史的变迁：民族独立、商业繁荣、科技进步……一切看似随意，其实，这是艰苦的工作。 因此，维米尔的《天文学家》和《地理学家》不仅向我们展示了天文学领域和航海时代的进步和成就，展示了荷兰黄金时代海外贸易的活力。 它们并不是简单的复制粘贴，而是蕴含着更深层次的哲学和精神隐喻，这种表面平淡却蕴含丰富隐喻的创作逻辑始终贯穿于维米尔的所有画作中。

《天文学家》和《地理学家》的并置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画中的奥秘：对宇宙和地球的探索不仅分别代表了人类思想的两个领域，而且还具有宗教和神学的内涵。 前者关系到对天道和人类精神世界的认识。 天文学家伸向天体的手似乎象征着精神的指引。 后者对海洋和陆地的探索或许象征着上帝为人类生命安排的唯一道路。 地理 科学家制作的海图可能反映了人们面对现实生活潮起潮落的计划。 《地理学家》画中室内光线明亮，而《天文学家》画中光线昏暗。 这似乎在警告我们，现实的人生之路很容易获得，但追求精神本质却困难得多。 天文学家正伸手去触摸天体。 天体似乎已经超越了天文学家，成为画面的主要主题。 它明亮而闪耀，与它上面的星座一起闪耀着真理的光芒。 天文学家触摸天体的举动，似乎象征着人类对真理的追寻。 然而，如果你仔细观察，你会发现一个更有趣的细节：天文学家的手从未接触过天体（图5）。 这是否意味着我们永远无法触及真理？ 桌上的书位于天体中。 在仪器和天文学家之间，如果说书象征着知识，维米尔似乎在告诉人们，通过对知识的追求，可以无限接近真理。 卢浮宫与《天文学家》同一面墙上展出的是维米尔更为著名的经典作品《蕾丝女孩》。 两者相比，《蕾丝女孩》更像是维米尔轻松地说出的：《宣言》，而《天文学家》则隐喻深刻，分量重得多。

图5/《天文学家》部分内容

至此，我似乎能够回答观众的问题了，但答案已经远远超出了简单的“是什么”。 对《天文学家》乃至维米尔的研究仍在继续，或许就像画中天文学家右手的食指一样，天体之间的距离一样，在维米尔去世300多年的今天，我们仍在尝试还原维米尔当时的绘画意图，但历史的本来面目是什么，画中又隐藏着什么样的意义，不同的时代会有不同的解读，而这正是维米尔及其艺术的魅力所在。

图片由作者提供，并针对此版本进行了轻微修改。

徐子弟，中国人民大学艺术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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